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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天石 | 花辭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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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立英 攝   

父親,我昨夜夢見了花林。花香穿過兩千里飄到了石頭城——很奇怪,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到了花落的季節(jié)。小城環(huán)城路邊花帶里開滿紅葉李花和迎春花,那個臨溝畔的公園姹紫交錯,閣亭走廊里聚了好多唱秦腔和晨練的人。山坡上的桃花林正妖嬈,漫野桃花吸引了蜂群。

父親,我似乎有五年之久沒夢見小城了,我聽見了季節(jié)裂變的勁節(jié)聲,但是我很忙,忙到顧不上騰出鼻子嗅這誘人的花香。印象中,小城每到這個季節(jié)就仿佛貧寒人家突然襲來了富貴,一棵棵前一向還瘦峻寒酸的樹變得豐潤,一座座院落里的窯洞眼前立起了高樓,堆積柴草的院畔換就了亭閣,灰色的阡徑小街都蓋滿了綠色,無限的芬芳彌漫在每個角落,也彌漫在我的腦海。

父親,回想起來,故鄉(xiāng)與我如花落。落花離去,新的柔嫩的葉子會蓬勃而生。紅葉李樹每年總是走在小城前面,我記得大部分草還沒返青,上學(xué)路上還早晚冷、中午熱得一驚一乍;李花繁盛期一過,就洋洋灑灑地開始墜落了花瓣,落下的花溫潤地堆積在道路靠近邊石的角落。印象最深的是葉落后的幾天里,就有新葉害羞地延展開來,不幾天就勃發(fā)成了新枝。那個時候,我和同學(xué)正要緊張地去上學(xué),一個個俊朗如新樹的學(xué)子步履匆匆,踏著匝道里堆積的落花,奔向那個有夢的地方。我們和春天一樣,都在鉚著勁抽芽發(fā)枝,散葉爭春;那個花季是多么美好甜蜜,盛花之后生發(fā)出的虬枝勁骨讓我們每天都熱血賁張。

兒子,我真切地聽到了你的聲音,是你的聲音。我很少聽到你的聲音,特別是在這樣一個明快的清晨。我正散步,是的,我每個清晨出來總是先注意到這些盛開的花。春腳無聲,花已累樹,到處都是花的世界。我心情輕松,輕松到總感覺自己心不在焉。路邊的花正在墜落,落花在地上砸出了聲響,這些聲音反復(fù)地撞擊我的內(nèi)心,讓我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春晨彷徨而充滿憂傷。我看到了大片新葉,如你所說,它們已經(jīng)在奮力為成為一棵粗壯的樹骨做著準備。五年前我路過,曾經(jīng)反復(fù)張望這些樹木,希望它們結(jié)滿花蕾,綴滿花朵,爾后長成參天大樹;如今我依然路過,原來的小樹已經(jīng)成了大樹,我卻沒有再撫摸過它們,那些角落里的殘花靜靜地被踩來踩去,它們不會化成春泥融入大地,因為身下是堅硬的水泥柏油。

父親,季節(jié)很忙,我們也忙,忙到顧不上吃飯睡覺,忙到忘了自己。我常常忽略季節(jié),就如忽略自己一樣。我要給您講我的工作,咳,講了您也不懂,不懂節(jié)奏是怎樣的高速旋轉(zhuǎn)并且冷淡寡趣,但是我從未注意過這些。還是給您講講花吧,那年我踏花上學(xué)的時候就想給您講花來著,我于花很有感情,總覺得自己就是那花,花落了自己就是那枝。時光轉(zhuǎn)遠了校門也轉(zhuǎn)遠了花——我現(xiàn)在偶爾才會在腦海里挖掘出春天的痕跡。花是從樹的血液里走出來的。花了解一棵凌冬的樹是怎樣褪去所有風(fēng)華,披著干枯外衣在寒風(fēng)里蓄力的歷程。冬漫長,花那時也許是個芽埃,也許還不是,但是它已經(jīng)有了生命的追求和感知。再過一個月或者久些,小城就會綠樹成蔭。小城還是印象中的小城,雖然我無暇想他,但是當柔嫩的葉子探出腦袋—一個新的歷程開始的時候,我會托風(fēng)致問。

小城里那座唯一一所面向世界的校門里就有很多花,花圃被常青藤包圍著,里面種植著很多玫瑰月季茶花和櫻花,我和同學(xué)親眼目睹了花開花謝,如老師們,不斷由玉樹臨風(fēng)走向蕭蕭老矣。對了,我?guī)缀鯖]注意到您的頭發(fā),是不是也稀疏了?

張瞳 攝  

兒子,我知道花開了會謝,枝抽了會長,我以前一直希望小樹盡快長成大樹,但是我現(xiàn)在希望小樹一直是小樹,希望春天花不落,時光被拽住。我始終堅持散步,有時候能看見春天,大多時只能看見秋天和冬天,每到冬天的時候,所到之處樹都一片灰色,我知道它們在休養(yǎng)生息——在我的眼皮底下。我不敢驚動它們,冬天太短了,它們休養(yǎng)不了多久就要開始奔跑了——每一棵樹都要跑完三個季節(jié)才能停下腳步。下一個冬天的時候,樹已經(jīng)多了一個樹輪,不是原來的樹了,至少不是我當初期盼的樹了。我心疼樹,心疼花,多么美好的柔嫩的嬌艷的花,綻放半月或者十天,就會消失殆盡。

兒子,我碰見了一個同樣散步的朋友,我們倆談起了春天和花,他竟然在散步的早晨談起了他的兒子。一個考公上岸的小伙子,像一顆種子播撒出去抑或像一只雄鷹起巢而去。這時候農(nóng)歷三月才過去四天,新葉已經(jīng)呼之欲展,一臉幸福洋溢在步子里頭發(fā)梢臉龐上,笑聲蓋過樹花。

“下一步咋辦?”

“咋辦。飛起來就好。自己會飛的!”

來了幾只蜜蜂,輕觸著,試探著,倏而來了一群,“嗡嗡”聲連成一片,終止了我們的閑談。

父親,我理解您對花的感受,城市的公園里也有很多開花的樹,樹海和花海!有一個人工櫻花帶,櫻花盛開時,天撼地動,會驚動全城男女老少,聚成盛大的“櫻花會”,您有興趣了可以來看看。

兒子,我似乎聽見一只蜜蜂在唱歌。

“在漫天風(fēng)沙里,望著你離去,我竟悲傷的不能自已?!?/p>

陽春三月,北方?jīng)]有風(fēng)沙,風(fēng)沙來自街邊的一首歌。折回時,音符灼灼,將樹的心思劈為兩半。

風(fēng)約了花期,揮一揮手,替樹送走了花。

樹終歸是樹,山里一片片,街巷一排排,樹紋風(fēng)不動。


作者簡介

范天石,甘肅正寧人,寫作愛好者,有散文、詩歌見于《隴東報》《中國詩歌網(wǎng)》《青年文學(xué)家》等報刊及文學(xué)平臺。

編輯:李婕責(zé)任編輯:楊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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