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皇權制度,是明史中研究得比較多的問題,成果也比較顯著。方志遠先生的《明代國家權力機構及其運行機制》一書,將明朝國家機構各項制度與組織的關系,以及來龍去脈條分縷析,使讀者得窺明朝國家制度的精心建構。特別值得關注的是,該書對明朝皇權的把握相當完整。繼王天有等人的研究之后,該書在明朝中樞權力結構的研究上,不僅更為細致深入,也有更好的視角與問題。比如作者指出,在明朝的權力中樞,宦官是“皇帝的代表”。從這個角度去理解和把握明朝廢相之后專制集權的走向,可以發(fā)現(xiàn)許多饒有興味的問題。
明朝廢相,是在公元1380年,即明朝洪武十三年。在中國歷史上,類似于后世宰相的權力很早就出現(xiàn)了,諸如“尹”、“冢宰”、“大宰”等名,皆為國家行政官之首。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,此類職位又以“相”、“丞相”、“相國”之名出現(xiàn),或稱“執(zhí)政”。秦統(tǒng)一后,歷朝皆設宰相一職。漢武帝虛置相職,而將相權基本納入內(nèi)廷。從此,歷代總是通過對相權的分解,以增強皇權對中央行政的控制力。但是,作為中央行政的中樞,相權始終是存在的。而明朝廢相之后,這一歷時數(shù)千年的宰相制度便不復存在了。
然而,廢相之后,洪武皇帝并沒有真正廢掉相權;而是一身而兼二任,既當皇帝,又當宰相。那時候,朱元璋平均每日要處理兩百多份文件、四百多項事由。為了提高工作效率,他不得不命令臣下把所有的奏章都寫得短而又短,并規(guī)定了統(tǒng)一的格式。他還設立了殿閣大學士制度,讓一些讀書人跟隨左右,隨時咨詢顧問,以解決閱讀上的困難。但他嚴禁大學士議論朝政,以防他們干政。對于歷史上的宦官和外戚干政,他深惡痛絕,再忙也不讓這些人插手。
憑著自己的威勢和治政經(jīng)驗,朱元璋大致可以將“日理萬機”做得不差。然而,這種一身而兼二任的辦法,卻讓繼位的皇太孫建文皇帝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年輕的皇帝難免貪睡,上早朝晚了,就會有大臣進諫,說朝政被耽擱了,要求他能像太祖皇帝那樣,天不亮就起床,太陽未出就朝見群臣。礙于祖訓,建文并不敢恢復宰相制度,卻將六部的權力進一步加強。以至于后來篡位的叔叔、明成祖朱棣指責他:“欲將部官增崇極品,掌天下軍馬錢糧,總攬庶務。雖不立一丞相,反有六丞相也?!?/p>
但是,建文再怎么加強六部的權力,都不可能彌補作為中央行政中樞的相權的缺失。實際上,建文即位后,即召方孝孺“參預機務如內(nèi)相”。1402年,當朱棣的軍隊攻占京城時,發(fā)現(xiàn)建文已在內(nèi)廷設立了內(nèi)閣機構,并備有特制的文淵閣印。這與他的祖父只以殿閣大學士隨從顧問的情況大不相同。方孝孺主張君、相分權,恢復古典的冢宰制度。而比方孝孺更長一輩的明朝開國文臣劉基,也非常強調(diào)丞相制度的重要性。他曾把后世分解相權的做法,比喻為把不成材的“小木”束在一起充作棟梁之材,是撐不起中央集權這座政治大廈的。
如果不是朱棣篡權成功,方孝孺、劉基關于相權的主張,是否會影響明朝政治體制的走向不得而知。明成祖篡位后,盡管對建文時期“變亂法制”的做法一概“革除”,卻悄悄地保留了建文時期設置的這一“內(nèi)閣”,并立即召文臣入閣參預機要,開始改變原來由皇帝兼任宰相的做法。由此,相權開始融入皇權,成為明朝的皇權一部分。這與劉基和方孝孺的想法,是完全背道而馳的。
洪武皇帝禁止宦官議政,為此還立下不許宦官讀書識字的規(guī)矩,將嚴禁宦官干政的命令鑄成鐵碑立在宮中。在他看來,宦官的事情就是宮中雜役,或者奉使傳令。但是,既要用大學士入閣參預機務,又要防止皇權淪于權臣之手,其最方便之法門,就是讓宦官與閣臣對掌機要。明成祖在位時,宦官開始大量地受到重用?!睹魇贰飞纤^“宦官出使、專征、監(jiān)軍、分鎮(zhèn)、刺臣民隱事諸大權,皆自永樂間始”的講法,大致是不錯的。無獨有偶,朱棣借口“訓女官”,下令讓已有子嗣的學官,自愿凈身,入宮教書,破了洪武皇帝不許宦官讀書識字的規(guī)矩。朱棣的“好圣孫”宣宗即位后,則干脆在宮中設立“內(nèi)書堂”,“專授小內(nèi)使書”。這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。顯然,要重用宦官,則不得不使他們具有相當?shù)奈幕R。
明朝宦官接觸朝廷機要,是從文件收發(fā)上開始的。朱元璋于廢相前兩年,即洪武十一年,曾下令“奏事毋關白(稟告)中書省”。從那時起,京官奏事,一律改由“皇極門(后稱會極門)實封奏聞”,而不再通過中書省。此外,明朝地方官的奏疏,原本匯集中書省,但自洪武十年朱元璋設通政司后,若非事涉機要,即由通政司直接送往六科。六科是皇帝監(jiān)督六部行政的機構。朱棣在位時,命令通政司:“凡書奏關民休戚,雖小事必聞,朕聽受不厭倦也?!痹絹碓蕉嗟淖嗍枰边_御前,宣宗時就設立了文書房,隸屬于司禮監(jiān)(洪武十七年設置),統(tǒng)一匯集內(nèi)外官奏疏。文書房的另一項任務,就是登記、整理和抄錄往來文件,而由司禮監(jiān)呈遞御前。司禮監(jiān)掌握著最充分、重要的信息,又服侍在皇帝身旁,幫皇帝跑腿辦事,傳遞信息,儼然是“皇帝的代表”,最適合用來制約、壓制內(nèi)閣,其權力和地位于是迅速上升。
內(nèi)閣參與機要,原本無非是閣臣與皇帝“面議”朝政。這在洪武皇帝治下,是嚴厲禁止的。那時,凡事“聽自上裁”,官員奏疏概由朱元璋批答,即親筆寫出處理意見。建文時,“臨朝奏事,臣僚面議可否,或命孝孺就扆前批答”。足見其時臣僚已可以與皇帝面議朝政,為皇帝執(zhí)筆批答。成祖、仁宗時,朝政的處理通常也是與閣臣面議,批答則由皇帝親力而為。朱棣晚年精力不濟,才經(jīng)常委托閣臣代他批答公文與官員奏疏。宣宗在位時,處理官員奏疏,改由閣臣先用“小票墨書”代他批答,稱“票擬”或“條旨”,貼在相關奏疏的封面上,送司禮監(jiān)后謄抄,再交皇帝批準。如果事關重大,宣宗還是會當面與大臣商議;議定后親自批答。
能夠與皇帝面議朝政,是閣臣所期望的。閣臣如果不能與皇帝面議朝政,意味著他有限的建議權也不存在了。更令人掃興的是,在沒有面議的情況下,閣臣票擬必須嚴格按照“九卿之成案”和“司禮監(jiān)粗寫事目”進行。“九卿之成案”,即內(nèi)、外廷臣在各自主管的范圍內(nèi),就具體問題的解決,向皇帝提出具體的處理意見?!八径Y監(jiān)粗寫事目”,即司禮監(jiān)根據(jù)“九卿之成案”,為閣臣規(guī)定的票擬提綱。就這樣,閣臣票擬完了,還得皇帝用紅筆批示。同意的,交司禮監(jiān)用紅筆謄清,送文書房抄送相關機構執(zhí)行。然而,由于疏懶,更由于要壓制內(nèi)閣,皇帝總是把批紅的事交給司禮監(jiān)去做。
“票擬”成為慣例,始于英宗即位。英宗那時還是個九歲的頑童,批答之事由閣臣代勞,而一切都聽王振教唆。王振掌司禮監(jiān),對閣臣票擬總是指手畫腳。土木之役,英宗成了蒙古瓦剌的俘虜,皇位被景帝取代。也許是因為有過這樣的慘痛教訓,英宗復辟之后,對宦官的寵信有所克制,比較注意控制閣臣與宦官之間的平衡,“每事與內(nèi)閣面議然后批行”。但是,憲宗繼位后,經(jīng)常是直接讓宦官替自己批答官員奏疏??梢?,內(nèi)閣票擬,不是皇帝必須遵守的制度。司禮監(jiān)作為“皇帝的代表”,甚至可以直接讓宦官代表自己批答。所以,方志遠先生說,司禮監(jiān)就像是內(nèi)閣中的內(nèi)閣。
孝宗繼位后,更多的則是讓閣臣票擬。但他卻發(fā)現(xiàn),閣臣對此頗有怠惰,而讓閣員代擬。他傳旨說,要注意保密,內(nèi)閣大學士必須親自動筆擬旨,親自印封,然后密送皇帝。對于孝宗的這一要求,大學士劉健非常婉轉(zhuǎn)但又倔強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。他說內(nèi)閣票擬的確事關機密,所以從來皇帝找閣臣議事,也都是親臨內(nèi)閣,或在便殿秘密召見,照例是要避開他人耳目,對閣臣面授機宜的;現(xiàn)在除了例行活動,閣臣根本見不到皇帝,連司禮監(jiān)的人也見不到;圣旨由司禮監(jiān)傳達至文書房,再由文書房通知內(nèi)閣;內(nèi)閣票擬也要經(jīng)過文書房、司禮監(jiān),才能呈至御前。劉健提出,要么恢復皇帝與閣臣“面議”朝政的老辦法;退而求其次,也應讓閣臣看到皇帝的親筆;再怎么不濟,也應由司禮監(jiān)“口傳圣旨”。他用這種辦法,來表達他對凡事都要由司禮監(jiān)下屬的文書房來傳達的反感。對于劉健的婉轉(zhuǎn)批評與倔強,孝宗是容忍的。但對他的請求,照例是敷衍了事。此后六年之間,孝宗與閣臣“面議”朝政,不過數(shù)次而已。內(nèi)閣與皇帝的溝通,還是要由宦官來充當代表。
武宗即位之初,就有大臣批評他“批答章奏,以恩侵法,以私揜公”,并指出這是由于閣臣“不得與聞”機要,而奉侍在側(cè)的宦官“陰有干預”造成的。之后不久,劉健也批評說,閣臣身在內(nèi)閣重地,不過“徒擁虛銜”,朝廷的圣旨下來了竟然還不知道;本來由閣臣票擬的東西,隨便就改掉了。等到劉瑾執(zhí)掌了司禮監(jiān),劉健等閣臣被罷官為民之后,這種情況就更為嚴重了。那時候,官員的奏疏,劉瑾都是帶回家與親友一起“批答”,然后請內(nèi)閣大學士焦芳幫助潤色。劉瑾倒臺后,大學士李東陽揭發(fā)說,自己為皇帝擬旨,不是被劉瑾駁回,就是被改竄;改竄了的東西謄抄后,還要逼他抄一遍,作為原稿“落底”存檔。
明人謝肇淛指出,明朝的宦官“體統(tǒng)尊崇,常居百僚之右。輔臣(閣臣)出入,九卿避道,而內(nèi)監(jiān)小豎,揚揚馳馬,交臂擊轂而過。前驅(qū)不敢問,輔臣不敢嗔也”??梢?,在明朝的權力中樞,宦官的地位尊于閣臣。蓋宮廷政治既已徹底制度化,宦官因為最接近皇帝,其地位上的這種“尊崇”,若非皇帝本人有意加以裁抑,是不可避免的。與此同時,閣臣身在內(nèi)廷,畢竟聯(lián)系著整個官僚系統(tǒng),若非嚴格地加以屈抑,難免使相權死灰復燃。制度的精神如此,明史上內(nèi)外臣僚對宦官的普遍千依百順,就不僅是個道德問題,也是制度使然。所以,在明史上,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,即一直到嘉靖之前,盡管是宦官專政,但整個明朝權力中樞和官僚系統(tǒng)大體上是穩(wěn)定的,閣臣已甘心并習慣于屈居宦官之下。
然而,從武宗去世到世宗登基的三十七天皇位空缺期間,事情卻發(fā)生了變化。在這三十七天里,首輔楊廷和竟破天荒地總攬了朝政,宦官不得不聽由內(nèi)閣主持朝廷中樞。等到朱厚熜入京,楊廷和為他起草登基詔,將武宗時許多弊政都宣布廢除了。為此,文書房的宦官找到楊廷和,說詔書有幾處寫得不合適,要刪。楊廷和怒斥道:“過去有什么事不合你們的意,你們動不動就說是皇帝要如何如何?,F(xiàn)在要刪改詔書,難道也是新皇帝的意思?那就等我們上朝祝賀新皇帝登基時當面奏請,還要問清楚究竟是誰要刪改詔書!”這件事,內(nèi)閣勝利了。它表明,作為“皇帝的代表”,明朝宦官的權力和地位,完全依附于皇帝個人,并不具備獨立行事的資格和能力。短暫的皇位空缺期間,司禮監(jiān)的“皇帝的代表”身份不能成立,閣臣迅速獲得了獨立行政的權力。
世宗登基之初,兵部一位叫霍韜的官員上書說:“閣臣職參機務,今止票擬,而裁決歸近習。輔臣失參贊之權,近習起干政之漸。自今章奏請召大臣面決施行,講官、臺諫班列左右,眾議而公駁之。宰相(閣臣)得取善之名,內(nèi)臣免招權之謗?!碑敶嘶鹿倥c閣臣的勢力此消彼長之際,霍韜已然看到今后約束內(nèi)閣權力的必要性。盡管他沒有忘記批評前朝宦官的專權,卻特別提醒皇帝今后不要因為壓制了宦官,而放任閣臣超越權限。他提醒世宗,只有恢復皇帝與閣臣“面決”朝政的制度,宦官與閣臣才能各安其位,皇帝對明朝權力中樞的控制才能保持平衡。
后來以首輔地位專權的閣臣張璁,當時對內(nèi)閣勢力擴張的危險性,也表示了深刻的擔憂。他向世宗皇帝表示,根據(jù)《洪武祖訓》,朝廷罷宰相,設五府(軍事機構)、六部、都察院、通政司和大理司,分理軍政、司法、民政和監(jiān)督諸事,使它們“彼此頡頏(抗衡),不敢相壓”,朝廷才能總攬大局,政治才能穩(wěn)定;而閣臣向來少有善終,就是因為身處“易生嫌疑”之地,并負有“易招非議”之責(代言擬旨)。張璁提出,朝政要么按照“祖宗之制”由皇帝自己決斷,要么召“廷臣集議”,也就是與閣臣“面議”,才能“建國家久安長治之策,以全君臣如終相保之道”。他說來說去,就是強調(diào)內(nèi)閣的作用不能超出“止備顧問”的限度,否則將引起閣臣與皇帝之間的沖突。
世宗登基之初,就對臣下說,如今章奏都是由他自己親自批閱后交由內(nèi)閣擬旨的。實際上,直到晚年,世宗“雖修玄西內(nèi),而權綱總攬,夜至五鼓,猶覽決章奏”。終嘉靖之世,四十五年之間,世宗始終不讓批紅之權落入宦官之手。也就是說,宦官的“皇帝的代表”身份,被嘉靖皇帝取消了。結果是內(nèi)閣的權力愈益擴張,閣臣為爭奪內(nèi)閣首輔之位斗得也愈來愈兇,且各自與內(nèi)外行政官和監(jiān)察官(科、道官)勾結得愈來愈緊密。其時,內(nèi)閣首輔雖“無宰相之名,而有其實”,“天下事未聞朝廷,先以聞政府(內(nèi)閣)”。其間,嚴嵩先后兩次出任內(nèi)閣首輔,為時十五六年,更將爪牙遍布朝廷。這樣的情況,造成明朝皇權控制的狀態(tài)越來越不平衡。以至于徐階為首輔之后,提出“以威福還主上,以政務還諸司,以用舍、刑賞還公論”,使內(nèi)閣的作用回歸本位。
在這樣的背景之下,穆宗繼位后,恢復了嘉靖以前倚重宦官的政策。穆宗在位六年,雖然高拱和張居正仍各以勾結部、院和科、道官為能事,但張居正最終從高拱手中奪取首輔之位,還是由于他與司禮監(jiān)掌印太監(jiān)馮保的“深相結謀”。《明史》上說,神宗繼位,高拱要求將司禮監(jiān)的部分權力歸還內(nèi)閣,并驅(qū)逐馮保,結果卻是他自己被驅(qū)逐了。及神宗繼位,十歲孩童尚不能親政。十年之間,在宦官得到重新重用的情況之下,因為有了馮保的支持和配合,張居正始能有所作為。神宗皇帝當然不愿意看到嘉靖以來所養(yǎng)成的那種“閣臣而假天子之威?!钡那闆r,無休止地繼續(xù)下去。張居正去世后,他一方面組織清算張居正的“專權亂政”;另一方面就是完全恢復以司禮監(jiān)壓制內(nèi)閣的老辦法,使“內(nèi)閣所撰詔旨,必由中官先寫事目送閣”。
穆宗、神宗兩朝,宦官重新成為“皇帝的代表”。這老一套的辦法,若非存在著嚴重的朋黨問題,是可以有效制約閣臣的。可惜的是,朝廷其時已布滿朋黨,且因利益固結而變得牢不可破。宦官重新成為“皇帝的代表”,適足以激化朋黨之間的爭斗。此后的歷史說明,無論是東林,還是浙、楚、齊、宣、昆諸黨,他們的命運皆與皇帝重用的宦官有關。曾幾何時,東林黨的得勢,是由于司禮監(jiān)秉筆太監(jiān)王安的支持;而王安的失寵、被殺,則成為東林黨人的噩夢。而對于反對東林的其他黨人來說,司禮監(jiān)秉筆太監(jiān)魏忠賢的得勢,無非是使他們都一概成了“閹黨”。那時候,滿朝的“閹黨”,“知有忠賢,不知有陛下”;魏忠賢甚至可以不經(jīng)過內(nèi)閣,直接以皇帝的名義發(fā)布“中旨”。末代皇帝崇禎繼位后,一力清除了魏忠賢及其余黨,并重新起用東林黨人。然而,崇禎最終卻認為,天下事大都是被士大夫搞壞的。明亡的最后一年,崇禎甚至命令收葬魏忠賢遺骸?;实叟R死都認為,不是宦官而是“諸臣誤朕”。他所謂的“諸臣”,當然就是指朋黨。
不得不承認,明朝所精心構建的皇權中樞,就其保證皇帝的專制集權而言,確實達到了很高的制度水準。它通過將批答之權分解為票擬和批紅,使內(nèi)閣和司禮監(jiān)對掌中樞;通過“九卿之成案”和“司禮監(jiān)粗寫事目”對閣臣票擬的雙重制約,嚴格限制了內(nèi)閣參與朝政的程度和范圍;通過讓司禮監(jiān)代行批紅,甚至批答之權,有效地監(jiān)視和壓制住了閣臣??傊?,宦官所行使的一切權力,都是以“皇帝的代表”的身份進行的。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統(tǒng)治,自仁宗、宣宗之后,皇帝的疏懶、荒唐和昏庸是慣常現(xiàn)象。然而,皇帝不僅沒有被權臣、宦官顛覆的可能,而且隨時都可以拿下他們,從不存在皇帝受制于人的現(xiàn)象。但像這樣精心構建的制度,卻連使閣臣與皇帝面議朝政都保證不了。顯然,在對待權臣、宦官、朋黨等問題上,明朝的中樞權力建構,更多的是錯誤地吸取了歷史上的經(jīng)驗教訓。(程念祺)